她叫沈寻雁,因为她出生时,天空中罕见地飞了成片的大雁。

    她生在乾元二十四年,青州。那有一处沙漠,面积不大,她就是在那出生的。

    因为青州紧邻大渝,边境常战乱,好在父亲大人骁勇善战,时常打得他们望风而逃。她与哥哥跟在父亲身边,自然也习得了一身好本领,也养出了洒脱不拘的气质。

    七八岁那年,彼时的太后,也就是皇后生了场病,夜里忧思难以入眠。她便被回京受封的父亲给捎带上,带到了大内陪伴皇后。因着皇后无亲子,便将她视作亲女儿般宠爱。

    初来深宫时,她性子野,根本不规矩放在心上,皇后娘娘也随她。直到那日,雪天路滑,贪玩的她险些从假山上摔下来,好在有功夫傍身,最后只是轻微崴脚。

    可当她歇了两日出门时却发现,周遭看顾她的宫女太监被换了个遍。她询问了好久才有个胆大些的宫女说,那些人因看顾不力被皇后娘娘赐了杖毙。

    倘若是在家中,父亲只会责骂自己贪玩活该,对于身边的丫鬟顶多是骂两句便作罢。哪有这般,那些宫女太监加起来,少说也有十人。明明前日还与自己说笑,今日便都成了一抹亡魂?

    她开始吃不下,睡不好,夜夜都会梦见那些宫女太监们被打得血肉模糊的样子。紧接着便发起烧,皇后娘娘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安慰她。

    她可是皇后,即使是自己的姑母,可到底从前从未见过,这般细心宠爱,只让她觉得不知所措。

    皇后娘娘心细如发,像是察觉到了一般,便不再日日夜夜陪着她,放任她随意自在。她很孤单,又不孤单。因为皇后娘娘会叫许多人陪她,华衣锦食,瑰丽珠宝,应有尽有。

    或许是年纪小,忘性也大些。她的身子渐渐好起来,在冬末终于下了床。

    她偷偷跑到了一处华丽的宫殿,比皇后娘娘的坤宁宫还要美丽。也是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那儿是凤鸾宫,是后宫中最得宠的贵妃娘娘的宫殿。

    她不识路,又是夜间,宫中静悄悄的。忽的闻到一阵异香,她被吸引了过去,弯弯绕绕摸黑走了许久,便来到了那处香气汇聚之地。

    “好香啊!”沈寻雁难以自持地感叹道。

    “这是茶花,你现在闻得那朵名为玉磬。”一男声从身后传来,清冽温暖。

    “玉磬?不是乐器吗?”沈寻雁转过身,却没看到人。

    “山茶有数品,玉磬尤晶明。就是说这花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沈寻雁抬头看去,果然,瞧见一男孩正高坐空荡的树干上,瞧着自己面前的花海。

    “你是何人?为何深夜坐在树上?”沈寻雁问道。

    “你又是何人?为何夜半鬼鬼祟祟出现在汐柔馆?”

    “这是汐柔馆啊?”沈寻雁愣了愣,不过即使告诉她名字,她也不清楚这是何地。

    “呵呵”男孩看她一脸茫然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是我先问你的,你须得回答我。”沈寻雁有些脸热道。

    “我们打个商量吧,我不问你是谁,你也莫要追问我是谁。就这朗朗月色,看这茶花遍地,闻这袭人芬芳,岂不人间乐事?”

    “如今已是寅月,滴水成冰的,你还有心思赏花呢?”

    “小姑娘,这可是山茶花。”

    “有何不一样吗?”

    “山茶花既有‘独能深月占春风’的傲梅风骨,又有‘花繁艳红,深夺晓霞’的凌牡丹之鲜艳。这样的花,你在别处,可是见不到的。”小男孩声音悠扬,像唱曲一般入耳沁肺。

    “那的确是好花。”沈寻雁仰着头沉默片刻,开口说道。

    “咻”,面前便多了个人。

    男孩嘴角挂着笑意,站定说道:“你这小姑娘,直仰着头也不嫌累得慌。”

    “你”沈寻雁怔住了。男孩的眼睛清澈如琉璃,在这黑夜里异常明亮,晃得她眼睛疼。

    “怎么?看傻了?”男孩咧开嘴角,笑得开怀,话中带着揶揄。

    “你才看傻了呢!”沈寻雁别过头去,心头砰砰乱跳。

    “这山茶花啊,凋谢的时候不是一整朵掉落的,而是一瓣一瓣凋谢,直到生命结束。所以啊,山茶花又被人誉为谦让理想的爱。”

    沈寻雁瞪大眼睛,不解道:“这与谦让,理想的爱有何关联?”

    “它生命结束的方式那样小心翼翼,依依不舍。不就与人们追求理想爱人的态度一般无异吗?”

    “嗯,好像是这个道理。”沈寻雁点点头道。

    “傻,瞧你也不像是明白的样子。”男孩瞥她一眼,笑道。

    “你才傻!”沈寻雁向来是个嘴上不饶人的。

    男孩挑挑眉,显然是不愿与她计较。不过夜色下,也看不真切模样。

    “你是哪个宫的?要本我送你回去吗?”

    “不必了。”

    “也罢,那你早些回。”男孩说完便转身要走。

    “诶等等!”沈寻雁叫住他,随后艰难开口:“那个你知道坤宁宫怎么走吗?”

    “原来是你啊!”男孩低声道。

    “你认得我?”

    “坤宁宫是皇后娘娘的宫殿,你这般年岁,应当便是皇后娘娘的侄女嗯,沈寻雁?”

    这个名字从他嘴里念出来,有种别样的感觉,那时的沈寻雁心里这么觉得。

    “那你可以告诉我怎么回去吗?对了今天帮我保密,行吗?我是偷偷溜出来的。”沈寻雁看不清他的长相,却莫名信任与他。

    “跟紧我。”

    到了熟悉的地方,男孩便不再往前走了:“直走就是了,再见。”

    “你可一定要替我保密啊!”沈寻雁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却不想这么快就分别。

    “初见时不是说好了,互不过问。走啦。”

    那之后的第二天,沈寻雁问了宫女,知道了汐柔馆是凤鸾殿内,而凤鸾殿是贵妃娘娘的住处。她知道姑母与贵妃一向不和睦,她自是不敢去触这霉头。

    可偶尔夜间还是会偷偷摸摸地溜出去,可偌大的皇宫快要把她绕晕了,也没再找到那处宫殿。

    直到春日陡峭,汴都的春日没那么容易暖和,甚至还下了场雪。那个雪夜,是她留在皇宫的最后一个夜晚。

    父亲又打了胜仗,回朝之际与自己见了一面,她许下誓言才说服父亲将自己接回青州。

    可惜她还没向男孩道别。不管怎么说,在皇宫的整个冬日,只有那天,才是她最欢愉的时候。

    她心中十分郁闷,便偷摸溜了出去,不知是有缘还是幸运,她竟又到了那处园子,而男孩竟依旧坐在树干上,笑盈盈的。那时天未黑透,她看清了男孩的模样。

    容貌如画,白衣黑发,坐在树梢上恍若神明降世。似乎看出她的郁闷,笑着逗道:“瞧你半天了,再板着脸,小心日后嫁不出去!”

    她一时间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下来了。男孩束手无策的样子也是让她记忆深刻,可最让她忘不掉的,还是那句:“好了好了,别哭了。日后嫁不出去便嫁给我。”

    还记得当时就因为那句话她哭得更凶了,她便抽泣着,便语不成调地说:“可是我我就要回青州了。你再也见不到我了,你怎么怎么娶我啊?”

    “我会去青州寻你的,你安心等着便好。”

    青州的冬天没有汴都冷,她守着那句誓言等了好些年。

    她及笄之礼早过了,却也迟迟不愿定亲嫁人,外头嘲笑讽刺的人有许多。连她自己她也觉得可笑。毕竟她连那人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那些话犹如黄粱一梦,梦醒了就烟消云散了。

    直到两年前,她跟着父亲回了汴都,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入宫向太后请安。

    其实是想假借其名试试看能不能遇见他。

    那时的贵妃娘娘已经仙逝。凤鸾宫许久不住人,荒芜一片。她借着记忆竟真的寻到了那。

    果然,他二人十分有缘。沈寻雁坚信了心中所想。因为她看到他了。

    他生得更高了,长得依旧是那般谪仙模样,好认得紧。

    可是那人神色间隐着哀愁,瞧见自己也没有一眼认出。还是她笑着解释了好久,解释到脸上的笑意都要没了,他才想起来。

    再之后他那双温玉般的眸子里带着歉意,开口说:“抱歉,沈小姐,本王心中已有所属。”

    本王?原来他是王爷。

    沈寻雁一向风风火火,又被养出了争强好胜的性子。

    她满口不在乎,他也不再提此事。本以为事态都在变好。

    直到那人回京的消息传来,他与自己说:“你家世清白,为人真诚,年岁也与皇上合适。入宫之后,皇上定会爱你护你的。”

    进宫?他竟叫自己进宫?沈寻雁该生气的,可看到他那般替别人着想的模样,她竟然只觉无奈。

    之后那人入京,她趁机去了谢府,去见了那个女子。

    果然,生成那般模样的女子怎能不叫人魂牵梦萦。她原本都想好了,这女子若是真与他情投意合,那她就放弃算了。谁知她放在心尖上的,别人却毫不在意,她梦寐以求的,别人却弃之若履。

    她好生气啊,怒火中烧,恨不得杀了她。可偏偏穆怀信喝醉了酒,晕晕乎乎地来找她。

    红着一双眼睛说:“寻雁,算我求你,进宫吧。你进宫她便死心了。”

    沈寻雁想一巴掌打醒他,更想破口大骂。他明知道那女子一心想要做皇后,又怎会因为她入宫便放弃。可他还为了那人来了,往日里最是温柔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不知是喝了多少酒,总之整个人像是被酒缸子浸了浸。

    她没办法,她怀疑穆怀信就是吃准了她对他没办法,所以才这副模样跑来。

    她答应了,答应了进宫。

    可她今日又失约了。

    没错,她无法想象日后的每月每年又陷入没有尽头的等待里。不入宫起码能时常见到他,那般她便知足了。

    穆怀信会生气吗?气她言而无信,气她临场逃脱。不能,绝对不能。沈寻雁攥紧了手,今日之事只有亲信知道,太后不会说,皇上不愿娶自己,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会帮自己。

    是啊,她是想过成全他们的,她想过余生为了他被锁在这高墙之后。可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人为了个不爱自己的女人痛苦难捱,对,她是在救他。

    沈寻雁深深吸了口气,眸子里迸着灼人的光。

    不如便惹一出祸事吧,赌上尊严,赌上清白,赌上余生。

    这时候的沈寻雁还是天真,自以为人生漫长,总能求到所求。再不济,有个孩子也一切都好了。

    可现实与时间会慢慢教会她,什么叫做徒劳无功。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出大事了!”

    “怎么了?”沈太后被急切地催促声叫醒,紧蹙着眉头问道。

    “沈小姐出事了。”清秋姑姑满脸犹豫。

    “愣着作甚,说啊!”沈太后赶忙坐起身子,喝道。

    “刚王全德来传话,说是沈小姐与恭靖王此时正在乾清宫的寝殿中行鱼水之欢被皇上亲眼撞见龙颜震怒。”

    “什么?”沈太后好在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震惊愤怒了片刻后便冷静下来道:“给哀家更衣。”

    虽极尽克制,但还是能听出语气中的颤意:“王全德还说什么了?”

    “回太后,王全德只说让太后娘娘即刻前往乾清宫。”清秋姑姑顿了顿,继续道:“奴婢瞧王全德的模样,皇上应当没有宣扬此事,还在瞒着。”

    “自然要瞒着!天子寝宫,一介亲王与臣子之女好啊!这个沈寻雁,哀家真是错看她了!”

    “娘娘消消气,皇上的意思,应当也是想息事宁人。”

    “皇帝三天一个想法,谁知他明日又有何意?这般丑事若是外泄出去,他们两个一个都活不了!还有沈家,沈家教出个这么伤风败俗的女儿,日后还怎么有脸面圣啊!”沈太后说着便将妆匣上的玉饰金银全部推摔到了地上。

    “娘娘息怒,此时还是先去乾清宫要紧。”清秋姑姑跪在地上,劝道。

    “若不是为了沈家,哀家真不愿在皇帝面前丢这个脸!”沈太后满目怒火道。

    她与皇帝本就没有母子之情,这么些年来不过是利益纽带罢了。如今皇帝根本不受她管制,她只想求个相安无事,偏偏,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出这档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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