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内,不,这可不能算是暗室了。

    整整上下两层,二层墙壁上的暗格数不胜数,将近千个。站在楼上往下看,一层置着许些书架,上头整齐摆着的尽是卷轴,那材质,与她那日拿到的匣子中一模一样。

    “这都是什么?”

    “回县主的话,下官这几日下了朝也未曾休息,一直在整理收纳这间秘室。”张宣彬叹了口气继续道:“这便是汴京的鸿雁楼最大的秘密。”

    谢懿德瞳孔微缩,沉声道:“需要大人整理许久,想来是许久未用了吧。”

    “县主猜得不错,自我在朝中稳住脚跟后,就渐渐荒怠了这里。这朝中诸事繁忙,实在也是无暇分身。”

    “这可是鸿雁楼起家的营生吧,怎么还丢了?”谢懿德挑挑眉,三分不信道。

    “放眼大齐,可不止汴京城中这一家鸿雁楼。”

    “明白了,是每家鸿雁楼都这般装潢?”

    “那倒也不是,只有个别几家。”张宣彬说着指向桌上的地图:“汴京,兰州,姜州,青州这四处皆有。汴京这不做了后,便将江陵的鸿雁楼改了。”

    “江陵。”谢懿德轻念出声,若有所思。

    “您也知道,这营生不好做,都是开在靠近边境的地儿。总部还是得选个平静些的,江陵那处这些年很安生。”

    “嗯,有道理。”

    “县主坐,容我给您细细讲讲咱们这鸿雁楼。”

    谢懿德看了眼仅有的椅子,开口道:“暗影,去给张大人搬个椅子来。”

    张宣彬愣了愣,随即笑道:“诶唷,谢谢县主。不劳烦暗影姑娘了,下官自己来。”

    暗影礼貌地扯了扯嘴角,其实她也没打算去。小姐不过是个说辞罢了,他要是真坐了自己搬得椅子,估计小姐就得暗戳戳地指使自己给那椅子腿拔了。

    没办法,在小姐眼中,她们不仅是丫鬟,也是姐妹。暗影想着。

    “那下官就从鸿雁楼的”说到这张宣彬顿住了,这鸿雁楼的发家史有些太过久远,他得组织一下语言,如何才能娓娓道来呢。

    随即张宣彬思考了片刻,笑着继续道:“县主,万事门您听过没有?”

    “天下万事,皆能在万事门求到。”谢懿德抬眼看了看。

    “县主真是博学广识,这万事门囊尽万事的名声可谓是天下皆知啊,不过那已是许多年前的辉煌了,没想到县主竟还知晓。”

    “略有耳闻,不过万事门不是早在十多年前便被灭门了吗?没记错的话,万事门也不属我大齐管辖。”

    “江湖势力与庙堂中人大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不怎么受约束。”

    张宣彬像在回忆道:“当年鸿雁楼还只是一家酒楼,家父与万事门的掌门千晓偶然相识,相谈甚欢,拜了兄弟之交。也教习了家父一些商机,所以家父才开始做这个营生。”

    “这营生具体如何做?”

    “便是交换二字,将你之所求悉数写于纸上,再由万事门的人拿回去查看,三日后写下所要报酬。然后便由人自行抉择。”

    “报酬具体是些什么?”

    “咱们鸿雁楼就是银子,万事门不全是,但具体是些什么,就不知晓了。”

    “忒俗了点。”谢懿德忍不住笑道。

    “哈哈,惭愧惭愧,您想若不是如此,咱们鸿雁楼怎能遍布大齐呢?”

    “那万事门当年没有遍布西周吗?”

    “没有,万事门仅有一处,便是在西周与大齐的交界处,挨着兰州地界的一处山中。”

    谢懿德点点头,仅仅一处,便能晓谕列国,还能放言囊尽万事。那他们的酬金可不能只单单为银子了。

    难道是交换消息吗?谢懿德竟有些好奇这个万事门起来。

    “后来万事门横生变故,据说是被仇家给灭了门唉,一朝隐于世,也是令人哀叹啊!”

    “依你口中所言,万事门的掌门人应当是心思缜密,却也爽朗豁达之人。怎会惹上灭门的仇家呢?”

    “县主您有所不知啊,这万事门的生意可不止在这江湖万象。”张宣彬眸子转了转,以手附嘴,小声道:“朝政列国的买卖,他们也做。”

    “原来如此。”谢懿德了然地点点头。随即转头问道:“张大人的鸿雁楼不也只开在边境吗?且连我谢家的隐秘都有,如此这般,便不怕招来祸端吗?”

    张宣彬愣了片刻,扯出一个讨好的笑容道:“鸿雁楼鲜少做这些生意,况且如今不是有县主您照看吗。”

    “张大人,若是想我保你,便不要隐瞒哄骗与我。”谢懿德放缓声音,低声道:“那日我便说了,要互相信任。”

    “县主明察,下官可是只字都未欺瞒与您啊!”张宣彬“砰”地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谢懿德沉默了半晌,随即笑道:“我只是提醒大人而已,起来吧。”顿了顿,继续道:“地上凉,张大人年纪大了,万一一跪不起可别再赖上我了。”

    张宣彬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地起身,口中不忘说道:“县主说笑了哈哈”

    “既然鸿雁楼交换的买卖分在四处,那这四处可有主事?”

    “自然有,我已通知了他们,只等您发话,他们随时都能入京来拜见新主子。”

    “都是何人?可靠吗?”

    “那四人都是江湖中人,早年跟着家父的四名亲卫之子。靠谱倒是很靠谱,只是”

    谢懿德看张宣彬有些为难的样子,摆摆手:“但说无妨。”

    “只是他们四个,连下官的话都不甚放在心中不过江湖儿女嘛!不拘小节,还望县主到时莫要怪罪。”

    “就端午后吧,早些见了也早少一桩事。”

    “是,下官今夜就写信。”

    “对了,我有一事要问你。”

    张宣彬刚沾上椅子的屁股又抬了起来:“诶,县主您说。”

    “为何南方没有做买卖的鸿雁楼?”

    “父辈曾设立过。到我这辈被招安后,便给取消了,越少便越安全些。况且南梁一向与大齐亲善,百年未出过战事,所以只安个酒楼也没什么不好。”张宣彬叹了口气道:“营生太多,也操心啊!”

    “距离南梁最近的鸿雁楼在哪里?”

    “潭州。”

    谢懿德低头找了找,手指在那处问道:“辛家?”

    “是啊,辛家满门忠烈。”张宣彬说到这,眼中也不□□露出敬佩:“百年前那一役,辛家但凡成年男子,皆都奔赴战场,到最后无一生还啊也因此,宝丰皇帝赐了辛家世代荣耀。”

    “辛家如今何人掌家?”

    “回县主,是辛二娘。当年辛家只剩一孤女,由宝丰皇帝亲自接回汴京抚养长大,赐永华公主尊荣。宝丰帝驾鹤西去后,永华公主便回了潭州,嫁了一位平凡男子,诞下一男一女。可惜天不遂人愿,那男孩不满五岁便因病离世了。永华公主膝下也只有辛二娘这一女。”

    “辛二娘可曾婚配?好像没听说过。”

    “的确未曾婚配,但辛二娘有一养女,名为辛思。”

    “那辛家的确人丁单薄了些。”

    “是啊,但辛家有皇室庇佑,历代皇帝对辛家都是照顾有加。还有传闻说,辛家府上,有宝丰帝的无字遗诏。”

    “无字遗诏?”谢懿德抬眸问道。

    “没错,说是宝丰帝当年亲自许了诺,只要辛家有所求,便可写于此诏书上。上头还盖着咱们大齐的传国玉玺。意思是只要大齐不灭,那么这份遗诏便永远有效。”

    “此事几分真假?”

    张宣彬神色认真,低声道:“确有其事。”

    谢懿德垂眸思索,那岂不是想做皇帝也可以了?

    随后白皙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在张宣彬的注视下淡淡开口:“这潭州是个好地方,安稳。”

    “县主是何意?”

    谢懿德看着他说:“过几日便是端午,皇上会宴请群臣。到时你自然明白我是何意。”

    张宣彬没看错的话,这位县主眼中是志在必得的星光。他赶忙低头称是。

    “行了,人聚齐后我再与你细谈鸿雁楼的事。这段时间谨言慎行,少出入鸿雁楼。”

    “那账簿”

    “鸿雁楼就是个酒楼,买卖进账这些琐事,与我无关。”谢懿德看张宣彬一脸愕然的表情,扬了扬嘴角:“放心张大人,我不会断了张家的财路。我只要情报网。”

    “哈哈自然自然,都是为县主效力。”张宣彬此刻的笑容八成都是出自真心。

    谢懿德顿了顿,眸色渐深,语气庄重地说道:“只一条,从今日起,滥竽充数,浑水摸鱼之事莫做。不论是朝中还是生意场上。”

    “县主放一万个心,鸿雁楼酒楼的生意那可都是良心买卖。至于朝中,下官那是万般小心谨慎啊!”

    “嗯。对了,这楼内暗室安全吗?”

    “所有鸿雁楼内的暗室,门只有一扇,且不能硬闯,否则便会漏出火油。里面的墙壁也都是特殊材料所制成,若是有紧急情况,只需一滴火油,便能将这里顷刻湮没。”

    “那便好,天色不早了,张大人早些回府。”

    “恭送县主。”

    谢懿德知道,恩威并施,方能收买人心。一方酒楼,不论再赚钱,终究翻不出皇权。

    她所求不在此,也不缺钱,自然也乐得给张宣彬个甜头。

    “怜儿?”谢懿德刚下马车,便看见府门前一瘦小女子。

    “请小姐安。”怜儿小跑上前,瞥见身旁的人,面上闪过犹豫。

    “怎么在这等我?”

    “小姐,我母苏夫人在府中。”

    “我知道,我派人去请的,过几日便是端午,你们也好团聚。”

    “哦哦我以为,她自己跑来的就,自作主张”怜儿扯出笑容磕巴道。

    “怜儿,你到底愿意回苏府吗?”谢懿德沉默了一会,轻声开口。

    “我”怜儿察觉到一侧的目光,微微低下头,小声道:“愿意的愿意的。”

    她虽曾是个戏子,可向来戏演得不好,撒不了谎,骗不了人。只能低下头,说着违心话。

    “嗯,估摸今夜你母亲便带你回家中了。”谢懿德浅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继续道:“苏府人多,琐事也多,不过你别怕,凡事谨慎小心,苏夫人会护着你的当然,我们也会一直在你身后的。”

    “谢谢小姐。”怜儿抬起头,一双杏眼氤满了水汽。

    “我不能时刻在你身边,你若是想寻我,便尽管来。”

    “嗯。”

    “莫哭了,今日这身衣裳好看的紧,若是哭脏了,便不美了。”谢懿德拿出帕子,轻轻拭去那莹白小脸上的泪珠。

    怜儿深深吸了一口气,颤着声音道:“小姐我会想你们的。”

    “那是自然,我们也会想你的。是吧,玉骨,暗影。”

    玉骨被这骤然来临的分别时刻也感染了,带着哭腔道:“怜儿,对不起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也会想你的。”

    暗影张了张嘴,却未发出声。

    她知道她不想回苏府,她也知道她是因为自己。

    “珍重。抱歉。”

    不晓得怜儿读懂了这唇语否,可到如今,读不读懂,似乎也不重要了。

    那夜,暗影又恢复了老行当,潜在无人可见的地方。直到那轿子被抬进苏府,天边泛起鱼肚的白,谢府的丫鬟才重现踪迹。

    玉骨端上一盏茶递上,低声道:“小姐,昨夜暗影一夜未归。”

    谢懿德愣了一下,低头浅尝一口,润了润嗓道:“嗯,随她。”

    “唉奴婢好久没有一个人睡了,竟有些不踏实。”玉骨叹了口气道。

    “怎么听起来像个怨妇?”

    玉骨撅起嘴,不满道:“小姐莫要打趣奴婢了。”

    “好啦!不逗你了,这两日你好好跟着祖母身边的嬷嬷学规矩。”

    “啊”

    “过几日便入宫了,宫中的规矩多,多学着点。”

    “那暗影呢?她便不用了?”

    “人家暗影从前可是跟着皇帝的”谢懿德说到这顿住了,穆齐昭还未登基时,她似乎就已经跟着自己了。

    谢懿德点点头,继续道:“让她也跟着去。”

    “好嘞。”玉骨满意地笑笑,有了暗影在前,嬷嬷便不会一直盯着自己了。她不免揉了揉手心,上次的板子还有些印象深刻,希望这回能轻些。

    “那小姐您岂不是无人照顾了?”

    “我这两日随祖母去寺中烧香,端午才归。”谢懿德揉了揉额角,懒着嗓子道。

    “那小姐身边更得需人照顾啊!”玉骨当下便皱起了眉头。

    “祖母身旁向来照顾的人多,多照顾我一个也不在话下。”

    “可我与暗影起码得去一个吧,否则奴婢不放心啊!”

    “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可谁让你俩都对宫规不相熟呢?”谢懿德叹了口气:“无事无事,好好在府中学规矩吧。”

    “可万一遇上坏人怎么办?”

    “有侍卫府兵呢,再说,皇家寺院,谁敢找死。”

    “好吧,那小姐何时出发?”

    “午膳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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