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想我了?”

    谢懿德听见动静转身向窗户看去,那人正坐在窗边言笑吟吟。一双凤眸直直地盯着自己,忽闪忽闪的,瞧起来怪好看的。

    “哪的谣言?”谢懿德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像不后悔了。在见到他之后,今日的一切愁绪似乎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放我进去,我与你细说。”穆齐昭挑挑眉,谢懿德这才注意到,他那靛蓝色长袍下的大长腿正卡在窗户中间,看着很是怪异。

    “快进来。”

    “在这吃吗?”穆齐昭一个潇洒跳起,便站在了谢懿德面前,指着桌子问道。

    “嗯,你怎么还带了酒来?”谢懿德看到这人从怀中拿出的酒坛,蹙眉问道。

    “心事配酒,喝完没有。”

    “好吧。”谢懿德也走过来,翻翻看都是些什么吃的:“这不是暗影买的吧?”

    “你怎么知道?”

    “我说了让她买些清淡的。这些都什么,虾滑鸡汤,胭脂鹅脯,还有香酥鸡”

    “说来也巧,我与你虽没在一处,但却饿得及时。暗影来时,这些菜刚做好,我就直接打包来了。”

    穆齐昭浅笑着说道,好像在说明天的天气一样平常:“都是宫里御厨做的,有清淡的,诺,这几个都是,你尝尝合不合口味,不合我就换了他们。”

    “御厨是你的御厨,我吃着合不合口味有什么关系,得你这个皇帝喜欢。”谢懿德翻了个白眼。

    “这不马上要进宫了,我的皇后可不得照顾照顾。”穆齐昭说完自然地坐下,开始布筷,擦拭。

    “我来吧。”谢懿德试图想接过他手里的手帕,却被拒绝了,还被瞪了一眼。

    谢懿德有些忍俊不禁,便乖巧看着他收拾,发觉这些活儿他干起来竟一点也不违和,不由感慨道:“不知为何,总是忘记你是一国之君,是这大齐的皇帝。”

    “再是一国之君,也是要自己吃饭的。”穆齐昭抬头看她一眼,手上动作却不停。

    “你一直都这么没架子的吗?”

    “分人吧,不过我的确没什么皇帝架子。”穆齐昭笑了笑,将擦拭好的餐具递过来。

    “谢谢。”谢懿德笑了笑,接过来,继续说道:“为什么?”

    “之前在江陵的时候就是自己做这些,后来行军打仗,更是习惯自己收拾。”

    “江陵是个好地方吗?”谢懿德侧头问道。

    “嗯看个人理解吧。”

    “你呢?你怎么理解。”谢懿德有些好奇。

    “我啊古人有云:南方旧战国,惨淡意犹存。许是废城?”穆齐昭耸了耸肩,嘴边带着些玩味。

    谢懿德看着他,明明看着是在玩世不恭的笑,可那双眼睛却深邃得如暗夜下的大海,让人看不明白却深陷其中。

    “我不这么觉得。”谢懿德说完便不再看他,转头自顾自地夹菜。

    听见这话的穆齐昭愣了片刻,好奇地问道:“那谢小姐有何高见啊?”

    “荆州位于楚地尽平川的荆州,有重要的战略意义,自古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我虽未曾亲去,但也深知此地历史悠久,屡经兴废,而旧井尚存,古族仍聚。若是皇上肯大力发展,那定是壮哉我大齐一幸事。”

    谢懿德说完久久没听回音,不解向他看去,却见那人正盯着自己,瞳孔幽深,恍若有光。

    “怎么了吗?”

    “呵呵”穆齐昭突然笑出了声,将手倚在太阳穴,歪着头看着她笑了,边笑边说:“我信你。”

    “啊?”谢懿德被他搞得有些莫名。

    “你刚刚不是说老是忘记我是皇帝吗,我信了。”

    “为何这时信了?”

    “敢当着皇帝的面,教皇帝做事,如此胆大妄为”穆齐昭虽这般说着,却是看不出有生气的意思。

    “抱歉是民女失言了。”谢懿德后知后觉,暗骂自己。

    “无妨,在我面前就无妨。”穆齐昭说完夹起一个莲藕放进谢懿德的盘中,动作倒是自然。

    “皇皇上。”

    “穆齐昭,单字一个辰。”

    “穆齐昭?穆辰?”

    “随你。”

    谢懿德笑了笑,其实他们两个人见面并不多,但她却总觉得像是旧友一般熟稔。一句话,一个眼神,似乎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这种滋味,并不难熬,反倒很舒适,她竟开始有期待有他的未来。

    “若是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看江陵。”穆齐昭说这话时,看得是窗外,只留了个侧脸给她,看不清表情。

    不过,谢懿德只当他在说笑,他是一国之君,哪来的什么机会。

    “我从登基后,就没再离开过汴京。”

    “是想江陵了吗?”谢懿德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看他的样子的确是在思念。

    “想起一位故人,许久未曾去看他了。”

    他过去的生活她不了解,甚至可以说这里大都没人了解。自他十二岁离京后,汴京早就忘了还有个废太子。

    “不若将这位故人接来汴京?”谢懿德轻声说道。

    “算了,他最爱清静,不打扰他了。”穆齐昭像是回忆到了什么开心事,笑了一下。

    那是谢懿德没见过的纯粹。

    她微微垂眸掩去思绪,轻声道:“今日叫你来,是要告诉你,鸿雁楼的背后,是张家。”不知是为了说服自己还是说服别人,紧接着继续道:“为了答谢你送的那些衣裳。”

    “知道了。”穆齐昭点点头,面上却无丝毫变化,看起来可不像是第一次知道。

    “你早就知道了?”谢懿德挑眉,问道。

    “嗯。”顿了顿又解释道:“也不早,就你捡到那个苏家女儿的时候,我就着人调查了张家。当时只是有怀疑,直到你给苏夫人下了邀帖,她又选在鸿雁楼,我就觉得奇怪她一个后院妇人多年来足不出户,怎么会想到约在那里,果然。”

    谢懿德想问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又想问你是在我身边安插了探子吗?可看着他滔滔不绝给自己分析的样子,又问不出口了。

    眼前那人像是没想到她会有这些弯弯绕绕,笑着看她道:“那些衣裳,原本就是给你准备的,不用特意谢我。”

    “你说那些话是打算要我冬日进宫吗?”谢懿德说着放下了筷子,袖中的左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些。

    “这个要看你咯,早些也不是不行。”穆齐昭依旧挂着笑,头发丝堪堪落下几撮,显得他慵懒又不羁。

    “看我?”

    “待你及笄后,三年内便进宫。过了这个冬日,你可就要失约了。”

    “哦对。”谢懿德扯了扯嘴角,差点忘了,他们是有过约定的。

    “慢些喝,这酒烈。”穆齐昭看着她一杯太过干脆利落,忍不住提醒道。

    “若是未完成约定,会怎样?时间太长竟有些忘了。”

    “那你依旧要嫁给我,不过谢家我便不会再保了。”穆齐昭看了看窗外,也将杯中酒入了肚。

    “你为何恨谢家?”

    “朕被贬至江陵,拜恩师所赐。”声音虽小,但也足够让人听清。

    “呵呵那的确,该恨。”谢懿德说着侧身看他,那双桃花眼因沾了酒气,竟在泛着粉光,让人忍不住怜爱。

    就连穆齐昭也不得不承认,如果这一刻她愿意提些要求,那他可能不太能抵挡住这般美色。

    “干杯。”谢懿德笑了,霎是好看。

    那是乾元三十一年,二月。

    那年的穆齐昭受封清河郡王,至汴京谢恩。

    也是那一年,谢懿德苦心做局,终于见到了那个曾经备受拥护的废太子。

    她仍还记得,当时的自己有多么胆大妄为。就是给她十个头,也不够砍的。

    枯树下,玉兰花开。

    他身着一身紫色鎏金锦袍,头发高高束起,被鎏金的玉冠固定着,整个人站得笔直。见到她时,似乎没那么惊讶,这也是她至今都没想明白的。

    那是她第一次将满腹心计全盘托出,也从他眼中看到了震惊与了然。

    那天过后,谢府的嫡女身子每况愈下,后不得已前往姑苏寻医。

    她的身边,也从那时起多了个影子。

    他们会与彼此互通书信。信中,他言辞轻浮,总爱称她为未来夫人,他说小姑娘应该都喜欢甜言蜜语的。

    她没反驳,其实她不喜欢,可她毕竟有求于他。她看得出,他并不是个纨绔浪子。

    也的确,最后是他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带了二十万大军重回汴都,坐上了皇位。

    人人都知道,大齐朝堂以谢家为首。谢府,便是秘密的汇聚地。可没有人知道,在看似铜墙铁壁的谢府,却有条无形的暗河,将这里的所谓秘密,尽数传至江陵。

    说起来,这皇位,有她一份功劳。

    谢懿德想到这忍不住笑了,说出去,谁会信啊?

    可有些事,一旦开始,就根本无法停下来,她的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即使已经万般小心,却还是会划伤自己。

    究其根本,活该二字。

    “时候不早了,回吧。”谢懿德晃了晃眩晕的脑袋,强撑着最后的清醒。

    穆齐昭不止一次想要看透面前的女子,可越看越是迷雾一团。就好比现在,明明已经醉得不成样子,却还能硬作出一派清醒。

    “我抱你去床上。”

    “不,不必。”谢懿德打开伸过来的手,拒绝的干脆。

    “行吧。”穆齐昭扯了扯嘴角,随后身形轻巧地翻出窗户,消失在夜色。

    至少在谢懿德眼里是这样。

    靠着最后一丝力气,将发饰,耳饰统统取下,随意扔在一旁。而后看了眼紧闭的门,最终将欲张的嘴闭上了,摇摇晃晃地起身走进内室,倒在了铺着的绒毯上。

    “小姐,您醒啦!”

    床榻上的谢懿德费力地睁开眼,看向蓦地出现在面前的大脸,忍着头部的胀痛问道:“玉骨你作甚?”

    “往日您都是辰时不到便醒了,今日已快到午时,奴婢担心便进来看看,却闻到您浑身酒气”

    “府中有人来问过吗?”谢懿德撑着坐起来,倚在床头问道。

    “夫人有来过,说是要喊您吃午膳。”玉骨递上一杯热汤,继续道:“这是小厨房做的醒酒汤。”

    “等等再喝,先备热水。”

    “早备上了。”玉骨眯着眼睛笑了笑。

    美人入浴,烟雾缭绕,总是迷人。

    谢懿德看着暗影端着一盆花瓣走进来,浅笑着说道:“辛苦了。”

    “”暗影虽没说话,但满脸的疑问却是让谢懿德也有些纳闷。

    “昨夜不是你将我放到榻上的吗?”

    “不是,奴婢昨夜一直在门外。”暗影低了低头,掩去思绪,没再作声。

    谢懿德蹙眉,突然想到穆齐昭,忍不住笑了笑。

    被热水蒸熏过,谢懿德才觉得昨夜的醉酒消了许多。随意套了件月白色的长裙,便去往母亲的院子。

    “懿儿,来。”程氏满脸笑意地坐在主位,冲她招手。

    “懿儿请母亲安。”谢懿德也笑了起来,微微行了一礼。

    “突然觉得好几日都没见着你了。”

    谢懿德走上前坐在一旁,柔柔地说道:“那以后女儿每日都来请安。”

    “那倒也不必,只是你莫要忘了三餐准时,丫鬟们说昨日半夜你房中还传来饭香呢,这今日,怕是早膳都未用吧。”程氏皱着眉说道。

    “懿儿知错啦快用膳吧母亲,饿死了。”谢懿德撅撅嘴,冲母亲撒娇。

    “好,快去将饭菜端上来。”程氏难得看女儿冲自己撒娇,也便不再计较。

    “父亲呢?”

    “你父亲今日去了旧友家中,午膳不在府上用。”

    “旧友?哪位旧友?”

    “兵部的严大人。”

    谢懿德掩过眸中的思绪,看了眼外间备好的饭菜,软软地笑了笑:“快用膳吧。”

    陪着母亲直到她要去午睡,谢懿德才从房中离开。

    “暗影。”

    空中倒是传来几声鸟叫,谢懿德这才反应过来,暗影不再是那个寸步不离躲在暗处的暗卫了。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往她们住的房间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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